小衣

龙凤胎扎起小髻,手里捏一根糖人,嘴角沾着糖渍跑得跌跌撞撞。女人们坐在廊下绣围兜,上头的老猫睡得翻了肚皮。其中一个照着廊前打盹的猫反复比对,终于满意点头,放下了绷子。

廊前的猫岁数不算小了,被养得膘肥体壮,皮毛溜光水滑,全然看不出它流浪过的痕迹。

那时候,它也叫虎奴。

盗匪横行无忌,沿街抢掠,四处破坏,所到之处门窗紧闭,一片哀嚎。

虎奴躲在角落杂物的缝隙里,瑟缩后退,颤抖四肢等待这些人离开。

匪盗走了,虎奴没有出来。它舔舐自己的干枯打结的毛,小小的猫舌清理不净脏污,砂石挂在毛稍结成小土块,坠得它难受。

饥饿让它几乎睁不开眼,或许不用等到天亮,兄弟姐妹会把它带去相聚。

驴蹄踢踢踏踏,街上有人倒在驴背上前行,衣角贴地,污泥里滚了个透。

虎奴弓起背炸了毛,试图震慑前来的人。

那人勉力撑起身子,伸出手,指尖有一块干粮。

虎奴试探着走出杂物堆,细声撒娇,小心翼翼伸爪子,昂起头吃了晚饭。

那人屈指挠它的颈毛、下巴,虎奴呼噜呼噜回应,接受了他的讨好。

他让虎奴躲进袖袋里,睡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。

几日后,虎奴跟着那个人到了一处庭院。

它不肯让别人碰自己,藏在桌子底下,看到一群人进进出出,以难言的目光看着那个人,像巷子里的小女孩给自己东西吃时一样。

那个人终于醒了,他给虎奴洗了个澡。

虎奴乖乖的,不吵不闹。仰躺膝上,任布斤包裹,轻轻按压,细细揉搓。

如同知道自己是虎奴一样,虎奴知道了那人是元琢。

庭院很大,它可以随心所欲到处跑。

树顶常有只鸟,展开双翅大得很,恶狠狠盯着它。鸟在的时候,它不敢去树下,尽管那鸟一看就很好吃。

不到一个月,虎奴有了新的洗澡人。

那男人看起来有点凶,但和元琢说话时眼神温和。白日推着元琢晒太阳,把虎奴抱起来放在元琢怀里,或者捏片草叶逗它打滚。这时候,元琢就会笑起来。

太阳下去之后,虎奴趴在檐下屋脚,下巴垫在爪子上蜷起尾巴瞌睡。

元琢不喜欢屋里有别人,除了那个男人。

猫耳甩甩,屋里很安静,轻微的水声,轻微的摩擦声。不久男人就会走出来,虎奴贴他脚边溜进去,窝在桌下的软垫上,或跳上床榻睡在元琢脚底下。

虎奴有自己的小秘密。

它很多次发现那男人站在元琢背后,依仗身形把元琢罩进去,叼一根草茎看元琢的头顶。

元琢好笨,从来没有发现。

有时候,那男人会突然扭头看向虎奴,在虎奴炸毛前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。虎奴吃干净他扔过的小鱼,慢条斯理理好胡须,躺在元琢膝上让他理毛挠痒痒。

反正元琢也没有不喜欢。

元琢脸色更白了,虎奴嗅他的味道,黏他更紧,每日贴在他脚边打转,喵呜喵呜地叫。

元琢总是抱起它哄它。

虎奴开始不安,睡梦里是猫崽干在路面的躯体。

它冲元琢哈气,拱起脊背,元琢愣了愣,伸出手掌像从前那样挠它的颈毛和下巴。

虎奴跳出元琢的怀抱,冲出去叼那个人的衣角,拽他来看元琢。

然而他们见了面只是笑笑,说一些话,弹弹琴,点它的脑袋、摸它的脊背。

慢慢地,虎奴发现他们要好了许多。

元琢手上多了条绳,虎奴好奇地去拨,爪子伸过去却被元琢挡开。他嘴角含笑,放下宽袖盖住细绳不叫它碰。

虎奴不稀罕。虎奴有一双漂亮的手给它挠痒,它已经拥有天下最喜欢的东西。

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虎奴不再跳上元琢的膝,也不再窝在元琢的臂弯。它怕自己太重了压坏了元琢。

那个人也一样。

它看不懂他们的眼神,听不懂他们说的话,但它知道他们心意相通。

元琢又瘦了,夜里嗑得它心惊。

虎奴趴在脚踏上,听元琢的呼吸。

它没看顾好元琢,元琢咳了血。

和来到庭院那天一样,屋里来来往往都是人。只不过这次,他们的表情变了,变得和自己看到兄弟姐妹死掉时一样。

虎奴觉得元琢不会抛下自己。果然,元琢醒了。

除了夜晚,虎奴时刻跟着元琢。元琢在外,它蹲在他膝下,元琢进屋,它就守在屋外。虎奴要守好元琢。

它听见琴声铮铮。

过了一段时日,元琢抚它的头,小声哄它。

虎奴害怕,伸出爪尖,不想挠到元琢身上,它试探着抓元琢的衣,爪尖缠绕两条丝。

元琢突然伏在它肚腹,干爽的毛毛湿了一小块。

它被关在屋里,听着木轮滚动。

它拼命挠门,挠不开一丝缝。

它被人放出来,乖乖吃饭喝水晒太阳,虎奴要等元琢回来。

日复一日。

元琢没有回来,它被交给一个粗壮的汉子。

汉子小心翼翼端着它,重重叹了口气。

汉子爱大声讲话大声笑,唯独对它轻声细语、小心翼翼。汉子娶了妻,生了娃,娃娃也爱给它挠下巴。

一切好像没有变过。

只是虎奴再没有元琢给挠下巴。

风吹落树叶,掉在虎奴头顶。

虎奴起来甩甩脑袋抻个懒腰,往旁边阳光处挪了挪,想起了好久没见过的元琢。

元琢大概是和那男人出去玩了,才把自己交给这汉子。

等元琢回来,它要钻进袖袋,再不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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